正文
好几年没坐44路公交车了,车里只有几个人,坐的分散,无人讲话,司机开挺快,似乎也着急回家,窗外黑夜无边,村庄一掠而过。伴着发动机的轰鸣,我的心生起一种遥远而又熟悉的感觉,像是有一双手少女的手穿越时空,轻抚我的脸颊。我努力回忆,试图抓住那双慢慢缩回的手。司机高声说,东红寺,东红寺有没有?西红寺,西红寺有没?乘客不响。司机又喊,到哪下提前说,别坐过站了。我一下全想起来了。
六年前,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坐44路公交车到县城找孙雨晴。我给她买了份鸡排和一杯奶茶,留了四块钱坐公交回家。我提着鸡排奶茶走到城中村,发消息给孙雨晴说我到了。孙雨晴半天没回。伏天,下午阳光炙烤,我怕被她妈发现,贴着巷子钻进阴凉,脑袋时不时瞅向她家的木街门。等的有一会儿了,孙雨晴推开木门,她穿着睡衣,长发披散,强烈的阳光使她眯起了眼。我跑过去说,刚睡醒?她说,嗯。我把鸡排和奶茶递给她,转身走了。回去的公交上,手机没电了,我因见到她而幸福地望着窗外,渐渐睡着了。司机喊,到哪下提前说。我睁开,发现天黑了,报站器显示下一站是终点站。我慌了,站起身走到司机跟前说,叔叔,我坐过站了。司机说,你这孩子,咋不说呢?我说,迷糊着了。司机停下车打开车门。我伴着夜色走路回家,我走得很急,为了快点到家和孙雨晴聊天。
那个暑假,我手上一有个十几二十块就去坐44路公交车找孙雨晴,我们钻过体育场围栏的破洞,坐在无人的观众席上打游戏、聊天,吃着鸡排或者酱香饼看手机里的电影。
我们邻村有个农家乐,我妈让我去打假期工锻炼锻炼,我不太愿意去,因为这样总也见不到孙雨晴了。可是换过来想,有了钱,我可以和她去市里玩,我想带她去游乐园,什刹海,故宫博物院。
农家乐一天八十块,我干了一个月,拿到工资后被我妈要去一千,还剩一千四。我拿着钱和孙雨晴去了市里。
我们先去的游乐园,那个游乐园有些年头了,各种设备上的漆都褪色了,游玩的人也不多。这倒是件好事,想玩什么从来不用排队,有时候还得凑人才能启动设备。在没来这个游乐园之前,我玩过最刺激的项目是海盗船,看着慢悠悠地晃,跟坐摇摇车似的,但等我真坐上去玩了,还挺害怕。孙雨晴平时忧郁、内向、不爱讲话,脸上很少有笑容,等她看到大摆锤在天空中划出弧线,整个人跟变了似的,亢奋起来,她拉着我的胳膊说,咱们去玩这个。我说,行啊。她说,你怕不怕?我说,小意思,看着还行。三分钟的大摆锤,刚甩上,我就有点受不了了。孙雨晴笑着看我,说,感觉咋样?我说,我想下去。大摆锤拢共坐了十来个人,就我喊的声最大,眼泪、鼻涕、汗拉子全给我甩出来了,主要是我对这个陈旧的设备也不信任,我特怕整个锤子受不了强大的惯性,给我们全甩出去。孙雨晴坐我旁边,一声不吭。我实在受不了了,把眼睛闭住了,我发现这样能好受点。我在内心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能不能爷们儿一点,把眼睛睁开,孙雨晴叫都没叫,你怕的跟孙子一样。我必须把眼睛睁开,哪怕再闭上呢。我把眼睛睁开,扭头看向孙雨晴,她露出虎牙笑,眺望远方,脸上带着一种憧憬和满足。这种表情,我在幼儿园看张萌荡秋千的时候见到过。我更害怕了。又把眼睛闭上。
下了大摆锤,我的腿好像刚安上去一样,有点陌生。原本坐我旁边的大叔走过来,对我说,小伙子,你把我这耳朵都喊背喽。孙雨晴在一旁哈哈笑。孙雨晴说,再玩一次,再玩一次。我说,去吧。孙雨晴说,你不去了?我说,不去了,嗓子有点哑。孙雨晴说,多刺激。我说,看着你们玩,也挺刺激。孙雨晴又连着坐了三遭。我真佩服。天生当宇航员的料
儿。
危险的项目都玩完了,最后才去坐的旋转木马。我想到很多爱情电影里的情侣,坐在小马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实际上呢,我望着孙雨晴的背影,孙雨晴望着天上正在运作的大摆锤,刚才的大叔站在围栏外给他闺女拍照,一边拍一边说,小伙子,这个适合你。
下了马,我贴近孙雨晴,想要牵住她的手。她拒绝了,对我说,还有没玩过的项目吗?我说,应该没了。孙雨晴说,那咱们再坐一次大摆锤就回家。我说,你去吧,我在下面看着。孙雨晴想想说,算了不去了,咱们回家吧。我们往乐园的出口走。走到一半发现,有个鬼屋,特别小的门脸,牌子也很小,写着鬼屋。孙雨晴说,咱们进去看看?我说,算了吧,看着就感觉没啥意思。孙雨晴说,我想去。我说,那就走。
和我预想的一样,里面全是各种假人,还特别塑料,音质也敷衍,没什么意思。我走马观花地走在前面,孙雨晴跟在后面。走到一个狭长且黑暗的通道,借着微弱的绿光,看见里面吊满了塑料假人。我用左手拨开挡住去路的假人向前走,说,真碍事。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我的右手。我看了眼孙雨晴,微弱的绿化下,她脸上略带恐惧,眼神仿佛在颤抖。我没想到一个大摆锤都玩的这么开心的孙雨晴会惧怕这塑料感十足的鬼屋。我因第一次牵她的手而心跳加速。她的手柔软,掌心有汗。我牵着她的手,缓慢向前,左手一一拨开挡在我们面前的假人。我们牵着手出了鬼屋,没走几米,孙雨晴挣脱了我的手。等我再次尝试着牵起的时候,她拒绝了。
那时候QQ有聊天热度标志,火苗、火花,大轮船,我们是大轮船,还有厘米秀,有时候我们没的聊,但还是想找对方说说话,就互斗厘米秀,或者打视频把里面的特效都用一遍。我觉得我们已经亲密无间了,有了情侣情侣的样子,于是我向孙雨晴表白。她拒绝了。她说现在还不想搞对象。我觉得可能还不到时候,再接触接触兴许她就愿意了。我说,那我们先做朋友。孙雨晴说,我们做朋友不是挺好的。
我俩的成绩都不好,我班级倒数第一,她是我隔壁班,倒数第四。我们俩连县城的技校都进不去。孙雨晴的哥哥在石家庄学铁路,她的妈妈想让她也去这个学校,学个乘务员。我不太喜欢铁路,我想学牙医,因为我的牙不好,我爷爷的牙也不好,我觉得这个不错。我把这个事儿和孙雨晴说了,孙雨晴过了一天说她也要当牙医,她妈妈同意了。我非常开心,这样又能一直在一起了。殊不知,我俩去学校没多久便断了联系。
到了石家庄的一所中专,简直货不对板,宣传上面的图片还不错,图书馆,绿茵球场,体育馆……真实的确是一个破大院,水泥地,没有操场,厕所是旱厕,散发着尿骚味。我妈哭着对我说,要不咱们回家吧,再找个学校。我本来还能接受,因为还有孙雨晴,可听到我妈这么一说,我也想哭了。我妈非但没有责怪我因为学习不好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反而看到学校的破环境担心我会受苦。我强撑着眼泪说,没事,你回吧,挺好的。
孙雨晴的父母也走了,她很快认识了新朋友,她俩挽着胳膊来找我,我们站在教学楼前聊天。孙雨晴的新朋友直截了当地说,这是你对象?孙雨晴说,不是,朋友。一瞬间,我的心被刺痛了。她说的也是,我们确实是朋友。
孙雨晴长得非常好看,个子又高,加上我们读的是中专,不赞扬也不明令禁止搞对象,所以在很快一段时间,孙雨晴身边多了很多追求者。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去向孙雨晴献殷勤,缠着她打游戏,甚至和她聊天玩闹,欢笑不止,我的心非常痛苦。当时我没有意识到我已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在潜意识里已经把她当成我的对象。我向管对象一样管着她,这使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终于在一天的夜晚,我们吵了一架,然后删除了好友。列表里那艘大轮船不复存在,我像是失去了什么,可我根本就从未拥有。我感觉有人在我的身上剜走了什么,我说不清。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剜走的是我心里的孙雨晴,剜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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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评论
这是一段关于青春、暗恋与成长的回忆性叙事,讲述了“我”在初中毕业后与邻村女孩孙雨晴之间一段未果的情感经历。“我”曾频繁乘坐44路公交车去县城找孙雨晴,为她带鸡排和奶茶,在城中村的巷子里等待,在废弃体育场聊天打游戏。为了能带她去市里玩,我去农家乐打工攒钱。我们一同去了游乐园,她勇敢地爱上大摆锤,而“我”被吓得失态;在鬼屋中,“我”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感受到短暂的心动与温暖,但她很快抽离。尽管我们在QQ上互动频繁,关系亲密如情侣,当我表白时,孙雨晴却拒绝了,表示不想谈恋爱。“我”选择继续做朋友,并以为未来还有可能。后来,两人一同前往石家庄读中专,现实却远不如预期——学校破败不堪。孙雨晴迅速融入新环境,有了新朋友,而“我”感到被疏远。当她的朋友问“这是你对象?”她回答“不是,朋友”时,“我”内心深受打击。面对众多追求者,“我”陷入痛苦,开始以恋人身份去要求她,导致关系恶化,最终因争吵而删除彼此联系方式。曾经象征感情热度的大轮船消失了,那份未曾真正拥有的情感也被彻底割舍。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个从心里被剜去的人是孙雨晴,而执刀之人,正是自己——源于执念、误解与不成熟的爱
显然AI是对的,正是源于他的不成熟的爱造成了她(孙雨晴)离开,但如果占有不是爱的话,那么爱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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